文 ｜ 朱松纯（北京大学讲席教授、北京通用人工智能研究院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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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2020年，新冠病毒蔓延，国际形势风云变幻，人工智能作为“第四次工业革命”的核心技术，超越学术、产业、经济，上升到国家安全的层面，成为国际竞争的前沿与制高点, 赢得这场科技竞争的关键在于人才。中国的顶尖大学从来不缺人才，缺的是具备国际视野、志趣高远、有家国情怀、可堪大任的杰出人才。我们的学校到底能不能培养出杰出人才？这是大家熟知的“钱学森之问”，也是摆在教育者面前的极具挑战性的灵魂拷问。
是年8月，我在美国学习、工作了28年之后回到北京，着手组建北京通用人工智能研究院，首要任务是建立一支战略人才队伍。11月，我出任北京大学、清华大学教职，开始制定全新的本博贯通的人工智能教程。 2021年1月，北京大学元培学院成立了通用人工智能实验班（以下简称通班），4月，依托清华大学自动化系设立了清华通用人工智能因材施教计划。摆在我面前的首要问题是，如何把这一批中国最聪明、最刻苦的学生培养成为杰出人才、未来的学术领袖。 春节前我给北大通班同学布置了一个寒假作业：阅读金庸小说，每位同学选择一个最贴近自己性格与价值定位的武学高手，分析其成长历程。这时候，北大的林宙辰教授告诉我，有一个公众号（cellstell）专门谈金庸人物，作者徐鑫是一位生物学博士，写得很不错。我看了几篇文章后，感觉非常好，就邀请徐鑫给通班同学作了一次“从金庸武侠世界看学术人生”的讲座。 此后，我提出希望他把文章整理成一本书，系统梳理金庸武侠世界中的人物性格、动机、武功、门派、师承与配偶选择，重点分析武学大师的责任担当、领导力、家国情怀的形成过程。徐鑫欣然应允，并迅速写出了这本数十万字、名为《晴耕科研，雨读金庸：从武侠世界看学术人生》的书。 作者推演了金庸小说中的人物和事件“编年史”，并与中国历史背景相关联，与科学史上的人物事件作类比与映射，把武学大师的成长历程和价值取向蕴含在幽默风趣的文字之中。 我认为，这是一本奇书，是解答“钱学森之问”的另类答卷，值得广大家长、教师以及研究生、大学生、高中生阅读，体会其中的奥妙。
二
有人会问，难道科学家传记不是更好的参照吗？我个人认为，科学家传记存在一些天然的不足。首先是避讳问题，科学家传记的撰写常常由崇拜者、学生、朋友甚至亲人完成，这样的传记难免为尊者讳，出现一定程度的选择性呈现，并不能揭示出真实的全貌；其次是刻板单一，科学家传记为了突出科学家的杰出成就，常常强调其坚强与刻苦攻关的一面，而淡化其性格与人性中的负面成分。只有将科学家放在具体时代、环境的激烈竞争中，才能避免对科学家的脸谱化描述，展现其面临的冲突与选择。
相比之下，作为成功影响了几代中国人的文学作品，金庸的武侠小说以独特、夸张的手法描绘了波澜壮阔的历史，塑造了千奇百怪的武功、栩栩如生的人物、风格迥异的派系，并揭示了各种武功创制过程、机缘与必然并存的成长历程，展现不同派别之间争斗与合作的复杂关系。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金庸小说之所以能获得社会大众的广泛共鸣，根本原因在于这些武侠故事中的各种选择背后传达了中华传统文化的价值观、人文关怀与家国情怀。读金庸小说常常有一种代入感，让读者体会道路的坎坷与残酷，获得警示，有所准备。 我让通班同学读金庸小说，就相当于给学生“打精神疫苗”，让他们在未来的学术成长过程中，面对自己的每一个人生决策有一个“参照物”。 当前应试教育培养的学生，为了集中全部精力备考，被父母、老师很好地“保护”起来，整天刷题，对社会和人生知之甚少。家长和学校以为，把他们送到名牌大学就完成了任务，办完谢师宴万事大吉。殊不知，学生进入大学后，面对各种困难和重要的选择往往茫然若失。我认为，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的大学有这么多的人才，却难以出现真正的学术大师的一个主要原因。 杰出人才，尤其是大师，通常不是培养出来的。大师的出现，更多的是个人基于健全价值体系的主动选择。上了大学，一切才刚刚开始，从本科到博士要10年，获得正教授职位要10年，成为学术领袖估计还要10年。 在这30多年的时间中一个人要经历很多，其成就是国际、国内、社会、家庭、配偶、朋友、个人等带来的必然影响和偶然因素叠加的结果，最终简单表述为一个统计求和。大师的炼成，其实是在这30多年中基于正确三观的积极选择，从而对抗随机扰动的影响，避免平均化的回归，并脱颖而出，成为统计中的离群点。 既然大师是价值体系下主动选择造就的，那么价值体系的健康、积极与否就具有格外重要的意义。有了健康、积极的价值体系，就能有内驱力、练就洞察力，在选择上就不会随波逐流。 三
进一步说，金庸小说中描绘的武侠世界和现实生活中的学术共同体可被看作数学上的同构映射关系。我早就感到武侠世界中的武学门派、武林人物、内功修为、外功招式、价值取向等无不与现实世界中的学术世界高度同源。徐鑫的这本书就在“雨读金庸”中构建了“晴耕科研”的有趣映像。在此我举几个书中的例子。
很多人在学术成长中会经历“天花板”，可能的原因是什么呢？书中借慕容复的例子给出了一种可能的解释。慕容复武功总是不能大成，固然有个人天分等方面的原因，但其并无真正兴趣、汲汲于名利、心思不纯乃至于患得患失恐怕也是原因之一。 在学术成长路上，有时取得极大成就的往往不是最聪明的人，而是质朴坚毅、矢志不渝的人。书中借郭靖的例子给出了一种合理的阐释。郭靖武功震古烁今，固然与因缘际会的各种巧合有关，但百折不回、孜孜于简洁、朝夕不辍，终于融会贯通，可能也是缘由之一。 配偶常常对学术路径有巨大的影响。书中有两个相关的例子，一个例子是令狐冲受到任盈盈的积极影响终于笑傲江湖，另一个例子是游坦之遭遇阿紫的不良摆布身死而为天下人耻笑。 通过以上几个例子，我观察总结的对成才影响巨大的3个因素，分别是配偶（Spouse）、性格（Character）和兴趣（Interest），是我心目中真正的“SCI”。 事实上，徐鑫在本书中用金庸武侠世界构建了更加宏大的学术映射。 本书在上篇（即纵篇）中，借助“天龙”“射雕”“神雕”“倚天”4个时代的武学发展脉络，演绎了现实学术的高峰与低谷及其背后的原因；在中篇（即横篇）中，借助金庸武侠世界的横剖面，总结了具体学术的影响力、属性、冷门热门、有用无用等特点；在下篇（即外篇）中，则借助金庸小说人物的个体选择，总结了在令人纠结的学术选择时的经验和教训。 为了更好地在金庸武侠世界与学术间建立联系，本书还精心选择了科学史上的事例。这些事例短小精悍，紧扣相关章节主题，辐射辽阔、异彩纷呈。作者在金庸小说武侠世界和学术世界之间建立了同构映射关系，于谈笑之间自然揭示学术成长的奥秘。 文学创作高于生活，但来源于生活。金庸武侠小说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学术世界的真相。法国作家罗曼·罗兰说：“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我希望中国所有聪慧而优秀的学生也具有这样的英雄主义气质，能在认清科研学术的真实之后，依然热爱科研，这样的热爱才是立得住、经得起时间考验的。 如果读者能通过阅读本书体悟培养与选择、实践同构与映射、收获认清与热爱，就是为“钱学森之问”交出了一份合格的答卷。 （本文系《晴耕科研，雨读金庸——从武侠世界看学术人生》一书序言，有删改，标题为编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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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耕科研，雨读金庸：从武侠世界看学术人生》，徐鑫著，清华大学出版社2023年7月出版，定价：99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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